“从前在郗宁,我觉得老天对姑娘你的期待是平平安安享一辈子福,我们到荣州之后,姑娘你有那么多奇思妙想,你建起了比荣州城墙还高的白云阁,我就以为老天对你的期待是这个,后来皇帝封你当了官,你的官衔比老爷都要高,我以为老天对你的期待终于明了,可是刚刚我听到那个大官叫你贺尚书……”喜鹊满足而欣慰地笑了,“我这才明白老天对你的期待原来在这里。”
她轻轻地努嘴,贺重玉贴近了听见她更加细弱的声音,“你会过得很好的,你会流芳百世的……”因为,这是喜鹊说的话呀,是喜鹊的祝福。
她不是无福之人,她是有福气的,这是当年夫人买下她的时候告诉她的话。生于郗宁苦塘村,无名之女,从小被父兄打骂,被认为是吃白食的晦气种,可这样的小孩儿居然能遇见菩萨一样的夫人,后来啊,遇到仙神降世一样的姑娘,她多有福气啊!
“夫人若看得上我这低贱的丫头,只给两袋,不,四袋粟米就罢了。”这是当日她爹的原话。
于是她很早便知道了自己的价值,是四袋粟米。
叶蘅芷本来是坐马车去散心的,没有带银两,便说,到县城柳枝巷贺宅去取,说完便把那蹲在水沟边上脏兮兮的小孩儿抱上了马车。
农汉第二日真的去了县城,也真的从贺宅拿到了四袋粟米,但他不是一个人回去的,和他同行的是县衙万主簿。一旬后,县衙领人在苦塘村附近的潮河滩涂,开垦新田,第二年,农汉家里第一次有了四十斤粟米以上的结余,但他从未去贺宅找过自己的女儿,而喜鹊也再没有回过苦塘村。
那些遥远的事情,她以为早就想不起来了,脑中流光闪过,却仍感到儿时落于身上拳打脚踢的幻痛。“怎么想起这些呢,我该带着见到姑娘的欢喜死去呀。”她不甘地想着,却手沉重坠下,眼睛也渐渐合上。
贺重玉只觉的心口又被剜去一块。
…………
“等等!初元姑姑死了?”十年后的鹤园,陶凌僵硬地扭头看向窗外,熟悉的妇人正双手叉腰,生龙活虎地骂人,原因是她的师妹南鸢又踢烂了一堵墙。
“说了多少次,爱惜啊!爱惜!你这丫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是不是!有这牛劲儿就下地拉犁耙去!”她话中的“初元姑姑”正气势汹汹地揪着南鸢的耳朵。
初元姑姑要是死了,那眼前这人是谁?陶凌愤怒地盯着信口开河的三师妹。
彼时已经更名为尹星斜的女郎眉飞色舞,“你着什么急,我这不是还没说完么!老师当时悲恸万分,下一刻,季师父便走了进去……”
…………
季纯心早在贺重玉说遇见了一个医术更高明的大夫时,就已经站到了门外。
他大概是所有人里最平安的一个,毕竟哪怕残暴如呼延啸,也会头痛脑热,得找大夫看病不是?忍辱负重的季院副兼影卫密探只能曲线救国,划拉了不少无辜百姓到他家院里,“总得给我一些人用来试药罢?”他这么声称。
听见里面的动静,他就知道大事不好,赶紧破门而入,“我是真没想到,你们俩就在呼延啸家里啊!”他懊恼不已。
但那股酝酿好的伤感,在搭上喜鹊的脉时,就陡然一滞,他不敢相信,连忙又号了一次脉,还扒着喜鹊的眼皮仔细端详,最后,他忍不住回头。
“你们家的人怎么都一个样啊!”季纯心嘴角抽搐。
贺重玉泪眼迷蒙,“你什么意思?”
“人没死呢,哭什么丧?她就是饿晕了。”季纯心撇嘴,“就你这样还说我医术不精呢,你更是个庸医里的庸医!要不是我来,你怕不是要直接埋人?”
喜鹊有惊无险地被送回了太平坊,季纯心也乐颠颠地跟着她们上了门。
“我可以给她开个养身方子嘛!对了,你遇见的那个江湖大夫是谁啊?我敢说,他的医术绝对没我好!诶诶,你多说两句啊,就一个外伤方子啊?我也很擅长治外伤啊……”
这是贺重玉第一次没觉得季纯心烦人,她现在宽容得可怕,就算是太上皇现在站在她家门口,也能给他一个微笑。
结果贺宅门前真站了一个人,贺重玉暗想,自己难道是乌鸦嘴?但那人一转头,露出荀大夫的脸,她顿时放下心,太上皇还在安都呢,怎么会这么晦气地碰见他呢。
她没失态,一边的季纯心却失态了,他急切地扯住贺重玉的袖子,“你遇见的那个医术高明的大夫,是他?”说着说着,泪如雨下。
“义父!”季纯心奔了上去。
“小问?”荀大夫满脸惊讶。
“您还活着!”季纯心喜出望外。
“是啊,是啊,我还活着。”荀大夫满身局促。
于是喜鹊醒来后,就听到了一段感人腑肺的认亲戏段。
“我本是谯州人,父母皆为谯州地方官员,家破人亡后流浪江湖,幸被义父所救,只是我少时心思不定,医术不精,总想外出闯荡,结果回家时却得知了义父的死讯,死因诡谲,当地官员不愿细查,我不甘心,有好心人告诉我皇帝的影卫营能知天下事,我便来了洛京。”
那个好心人自然就是苏子津。
“对了,我还没问,他人呢?”
季纯心摸摸后脑勺,“当然是回灵州投奔他老东家了呗!兵荒马乱的,他不回灵州还在洛京等死啊。也就是我跑得慢,要不然我也跟着去灵州了!不过幸好跑得慢啊,不然岂不是遇不到义父了!”他咧出一嘴大白牙傻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