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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90清誉（第1页）

秋去冬来，紫宸殿前的银杏叶落了一地，宫人扫了又积，积了又扫，仿佛时光轮回不息。楚恒沂立于窗前，手中握着一封刚呈上的密奏??是容承渊自边关所递，言北境细作探得突厥可汗病重，其子侄争位，内乱将起。按常理，此乃天赐良机，可出兵以定百年边患。然他久久未语，只将奏章置于案上，目光落在御座旁那盆终年不凋的白梅上。

那是明心亲手所植，她说：“梅花不怕寒，人心也不该怕难。”

他想起昨夜梦中，父亲良王站在雪原之上，背对他，声音遥远却清晰：“刀兵易起，仁政难行。你若为苍生计，宁可忍一时之利，不可动一念之贪。”

于是他提笔批复：“严守边境，增派医官携药北上，以‘助邻’之名安抚各部，不得轻启战端。”末尾加了一句：“靖安司即刻选派通晓突厥语者，伪装商旅潜入王庭，查清局势，尤须留意可汗幼女下落??若有流离宗亲，务必护归。”

批完诏书，天已微明。宦官轻步进来禀报：“长宁公主在偏殿等您，说有要事相商。”

楚恒沂换了便服前往，见明心正坐在暖阁里，面前摊开一本泛黄册子，眉头微蹙。她见兄长进来，起身欲礼，却被一把扶住。

“说过多少次，不必拘这些虚礼。”楚恒沂坐下，目光落在那本书上，“这是？”

“湖州老尼临终前交给我的。”明心轻声道，“说是母亲当年贴身侍女留下的日记残卷，记了些宫闱秘事……其中有一页，提到了董贵妃。”

楚恒沂神色一凛。

董氏，先帝宠妃，一手遮天近二十年，陷害忠良、操控储位，正是导致良王冤死、慧妃幽禁的元凶。虽早已被废黜赐死，但其党羽盘根错节，直至今日仍有余毒未清。

“上面写了什么？”他问。

明心低头翻开那页，指尖微微发颤：“说……董贵妃并非自然受孕诞下二皇子，而是偷换他人之子。而那个被换走的孩子，便是由一名稳婆秘密送出宫外，交予江南某户人家抚养。”

空气骤然凝滞。

楚恒沂猛地站起：“你是说，我那位‘皇弟’，根本不是先帝血脉？！”

“不仅如此。”明心抬眼看他，“那孩子出生时脚踝有一枚朱砂痣，与陛下幼时印记位置相同。而据记载，那户人家姓林，住在杭州西溪，至今尚存一支后裔。”

楚恒沂呼吸微滞。若此事属实，则不仅关乎皇室血统尊严，更牵涉到当年宫廷政变的真正幕后黑手??或许董氏只是棋子，背后另有高人布局？

他立刻召来容承渊，命其带密令南下查访。临行前，特意叮嘱：“不可打草惊蛇。若真有此人，先确认身份，再定处置。记住，他是受害者，不是敌人。”

三月后，消息传回：杭州确有林氏一族，族中一位青年男子因腿疾常年闭门不出，其母临终前曾泣诉：“吾儿本应穿龙袍，却只能藏于草莽。”经比对脚踝朱砂痣及家族口传往事，极可能便是当年被调包的皇子。

楚恒沂沉默良久，终是叹道：“命运弄人至此……他若早知真相，或会掀起滔天波澜；但他不知，反倒保全性命至今。这何尝不是一种慈悲？”

他亲笔修书一封，遣使者携厚礼前往慰问，并赐田宅奴仆，命地方官暗中保护，严禁泄露其身世。信中只写道：“故人之后，当享安宁。朕虽不能认你为弟，却愿做你一世屏障。”

此事就此尘封，唯有少数几人知晓。

然而风波未平。同年冬，突厥使臣突然来朝，带来惊人消息：可汗幼女率部归附，愿献草原地图与骑兵精锐，只求大楚庇护。使者称，那少女临行前留下一句话：“我父曾收养一位汉人女子，她说自己姓姜，有个哥哥在南方种茶。”

楚恒沂闻讯，当场失神。

姜姓？南方种茶？

他猛然忆起母亲遗物中一幅残破地图，标注着闽北一座小村，名为“茶阳”，旁注四字：“吾妹托孤”。

难道……良王一脉，竟不止他与明心二人？

他即刻命容承渊率精骑五百，星夜奔赴闽北。与此同时，亲自致信当地隐士学者陆怀瑾，请其协助寻访村中旧事。

半月后，回音抵达：茶阳村确有一位老妪，年轻时收养过一名女童，取名“阿箬”。那女孩聪慧灵秀，善制茶香，十八岁那年随一名游方道士离去，从此杳无音信。而据村民回忆，阿箬眉心有一粒浅红小痣，与张慧妃画像如出一辙。

楚恒沂捧信的手微微颤抖。他忽然明白，当年母亲为何执意将他送往冷宫边缘的别院??那里靠近茶阳方向，或许是她唯一能遥望妹妹的方式。

“原来你们都在等我……”他喃喃道，“而我，让你们等得太久了。”

他决意亲赴茶阳。群臣极力劝阻，称天子不宜轻离京畿。他却笑道：“朕坐金殿六年，听万人呼万岁，却从未替家人走过一步路。此行非为巡狩，只为寻亲。”

于是乔装成商旅，仅带容承渊与两名贴身侍卫南下。一路翻山越岭，终于抵达茶阳。山村静谧，炊烟袅袅，远处茶园层层叠叠，宛如绿浪。

他们在村口遇见一位采茶妇人，约莫三十上下，素布包头，双手粗糙却动作轻柔。她见陌生人来，也不惧怕，只问：“可是寻人？”

楚恒沂点头：“我们在找一位叫阿箬的姑娘。”

妇人怔住，良久才低声道：“那是我乳名……十多年前，师父带我走了，后来他圆寂，我便回来了。”

楚恒沂从怀中取出一枚玉簪，雕工古朴，乃是母亲生前最爱之物。阿箬接过一看，泪水瞬间涌出：“这是我娘留给我的信物……她说总有一天，会有亲人来找我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