鼓乐齐鸣,三牲献祭,火焰冲天。
当夜,高羽独坐灯下,翻阅《北疆部族图志》。忽觉胸口一阵闷痛,咳出一口鲜血,染红了书页一角。
侍从惊慌上前,却被他挥手制止。
“无妨。”他擦去唇边血迹,苦笑,“当年随兄征战,肺腑受损,每逢严寒便发作。如今大局将成,这点痛算什么?”
他提笔写下一道密令:若自己战死前线,军权交由薛孤延暂领,政务归陈元康主持,务必完成西征。又修书一封致沈艺,请她转交高欢??
“兄长,羽每夜仰望星空,常忆幼时共卧一榻,听您讲述班超投笔从戎、霍去病封狼居胥之事。那时我说:‘大丈夫当如是也。’您笑答:‘非止如此,更要为民开太平。’今羽即将提兵西进,心中无所惧,唯念您病体未愈,不能亲侍汤药。若苍天佑善,愿兄弟再聚于长安宫阙之下。若不幸陨身沙场,亦请勿哀。儿郎们会把我的骨灰撒在函谷关外,让我看着新世降临。”
写毕,封缄入匣,交亲信藏于铜雀台密室。
正月初三,春雷始动,河冰微裂。
高羽登北邙山观势,见东方晨曦初露,万马千军整装待发,旌旗连绵数十里,宛如黑龙盘踞中原。
忽然,驿骑飞驰而来,带来两则消息:
其一,邺城传来噩耗??高欢于昨夜子时安然离世,临终前握着“高氏家训”竹简,含笑而逝,享年五十二。
其二,长安方面,宇文泰闻高欢死讯,竟素服举哀,下令全国禁乐三日,并遣使吊唁,称“高公虽为敌国元勋,然忠义贯日,实乃当世豪杰”。
高羽听完,久久不语。良久,才低声吩咐:“秘不发丧。依兄遗诏,封锁消息三个月。对外宣称丞相静养,军政皆由大将军代行。”
亲兵欲撤去吊旗,高羽却阻止:“不必。让宇文泰吊唁去。他越是惺惺作态,越显其心虚。真正强者,不屑演戏。”
他转身面向大军,声音平静却如惊雷:“诸君可知,为何我军必胜?”
无人应答。
“因我们所战者,非仅为土地城池,而在人心向背。”他缓缓道,“三年前,洛阳百姓见官军入城,闭户不敢出。今日,老妪送饭、童子牵马者络绎不绝。何故?因我等废苛法、除贪吏、赈饥民、举贤才。而彼长安,纵有雄关险隘,若失民心,终是孤城一座。”
他抽出龙渊剑,高举过顶:“传令??先锋营即刻出发,踏冰渡河!主力随后跟进,十日内抵达潼关城下!此战之后,天下再无伪魏!”
号角长鸣,战鼓雷动。
二十万大军如洪流般涌动,铁蹄踏碎冰层,黄河为之震荡。
与此同时,长安宫中,宇文泰收到高欢死讯,沉默良久,终于叹息:“高欢虽死,高羽犹在。此人狠辣果决,远胜乃兄。关中百姓已开始议论:‘若东魏来,或可免赋三年。’……人心,真的在变了。”
李远进言:“不如遣使议和,暂缓冲突,待我新政见效。”
宇文泰摇头:“迟了。高羽不会停。这场战争,早已超出疆土之争。这是两种秩序的对决??门阀旧梦,还是寒门新途?”
他站起身,望向函谷方向:“传令各州:加固城防,征召府兵,囤积粮草。另,释放所有囚徒中有才略者,编为‘敢死营’,许以军功赎罪。”
又低声补充:“派人去江南,告诉梁武帝??若东魏灭魏,下一个便是建康。”
风雪渐歇,春意悄然萌动。
在洛阳通往长安的路上,一支支火炬照亮夜空,如同星河流淌大地。
高羽策马前行,身后是滚滚铁流,前方是命运决战。
他知道,这一战过后,无论胜负,旧时代都将彻底终结。
而他,必须为活着的人,打开通往未来的大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