随即嘴角就忍不住往上翘,赶紧端起那碗粗茶猛灌一口,借那点苦味压住快要咧到耳根的笑意。
这后生,会说话!中听!
这可是意外之喜了,有意思。
平日里在朝堂上听惯了那些或真心或假意的奉承,倒不如在这市井小馆里,听一个不相干的后生这般直白地夸上一句来得舒坦。
张不容却浑然不知他评书里的人物正坐在现场呢,只扇子一收,目光炯炯扫过全场。
“所以啊,咱们得信法,得敬法,得守法!这法度,就是悬在所有人头顶的一柄利剑,也是护佑咱们小民百姓的一面坚盾。”
“律法面前,勋贵如何?豪强又如何?王子犯法,尚与庶民同罪!定远侯府,便是前车之鉴!”
最后一句掷地有声,厅里先是一静,随即爆发出热烈的叫好声和掌声。
“说得好!”
“张先生讲得在理!”
蒋淮不知何时已寻了个角落的板凳子坐下,旁边还放着一碗粗茶。
老丞相微微眯着眼,听得极为入神。
甭管有多少艺术加工,至少这故事听着带劲啊!
至于他此行的初衷,早已被老丞相抛到了九霄云外。
他正捻着胡须,只听得心胸畅快,忽然感觉小腿肚子上被什么毛茸茸的小东西轻轻蹭了一下。
紧接着又一下。
蒋淮下意识地低头一看——
只见一只毛茸茸的小狸花猫崽,正伸着短短的前爪,笨拙地扑打着自己腰上那块玉佩的穗子呢!
那小爪子雪白雪白的,像戴了四只小手套,扑一下,歪一下,扑棱棱的穗子总也抓不着,急得小尾巴尖儿都绷直了。
老丞相微微一怔。
这毛茸茸的小东西…什么时候溜到他脚边来的?
他还没来得及细想,那小狸花猫崽似乎也察觉到了头顶的目光,扑穗子的动作一顿,怯生生地仰起了小脑袋。
完了,四目相对了。
琥珀色的大圆眼对上了老丞相略带惊奇的老花眼。
林砚此刻其实就在猫馆门口。
他下衙特意绕过来,想看看苏绒这边搬家的事筹划得如何了。
刚走到猫馆门口那棵老槐树下,目光习惯性地扫过街面,一辆停在稍远处巷口阴影里的青布小油壁车便落入了他的视线。
那车样式寻常,用料却扎实,而且他再熟悉不过了。
林砚脚步微微一顿。
似乎是丞相府上那辆最不起眼的代步车?
丞相大人在这儿?
念头刚起,就看见苏绒正送一位熟客出来。
少女脸上漾着明快的笑意,宛如枝头初绽的桃花瓣,脆生生地和客人道着别。
一转身,眼角瞥见树影下的林砚,那笑意便凝在唇边成了盈盈一弯,像落了蜜糖的月牙儿。
两人便自然地挪到了猫馆门廊投下的阴凉里,避开了有些灼人的日头。
苏绒刚忙完一阵,额角沁着细密的汗珠,几缕不服帖的碎发被濡湿,软软地贴在光洁的鬓边。
少女微微踮着脚,嘴里还叼着半块不知何时顺出来的米糕,含含糊糊地跟林砚说着话。
“…雀目楼是谈下来了,但我预备要做一番大改造,一时半会儿还不得搬去……”
林砚站在她身侧一步之遥的门廊阴影里,目光却若有所思地掠过街角那辆不起眼的小油车,随即又落回少女被热气熏得微红的侧脸上,安静地听着。
门内隐约传来张不容清朗的说书声和人群的应和,成了他们谈话的背景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