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女书令,今日之事,非是一人之过,高首辅劳心劳力,忠心体国,不该遭受这样的对待,他已经年迈,若如此结局,以后谁还敢为皇上办事?非是我为他辩驳,实在是老臣也有老臣的为难之处,皇上年轻气盛,才为世出,但也万万不可如此行事。”
赵长宁好奇道:“大庸的百姓老老实实种田,老老实实缴纳赋税,不曾有过异心,甚至没过过好日子,灾难时他们要率先体会,战争时他们要被充军,他们难道应该遭受那样的对待?齐阁老,圈地的事儿,其实我并不知情,但接触以后,其中触目惊心的证据,流离失所的百姓,无家可归的孩童,那些圈地的权贵,不觉得心中愧疚吗?”
齐玉微面色微变,一声长叹,“女书令,你说的我都明白,也能理解,可事儿不是这般论的,这些年若没有高阁老,大庸便没有今日,天下苍生都不该看着高阁老这样的结局,高家也不该因此连坐,若这样算,那朝堂大部分官员都要无地自容了。”
赵长宁想起他说的和光同尘,如此状况确实非一人能成,也能理解他此时的话,可终究,她与这些官员站的不是同一阵线。
她要应付的人,其实只有皇帝,而面对同僚,她久经朝堂,冠冕堂皇的话,早已应对自如。
“古人云,穷者独善其身,达者兼济天下,我书读的不多,但也明白这句话的意思,那些人饱读诗书,自诩清流,只为天下苍生,可做出来的事呢?个个恨不得抢尽天下财富,以保自家后人百年千年,连手指缝里流出去的,都不肯分给穷人,还假惺惺地喊着是为百姓,齐阁老,到底是我的眼睛有问题,还是大庸的朝堂出了问题?”
齐玉微霎时坐直了身体,错愕、愠怒、颓然等各种情绪交织在脸上。
赵长宁叹了口气,“我知道您为老师焦虑的心,也感恩您当初直言,我虽位卑言轻,但我会和皇上提的。”
她站起身,低沉着声音道:“生存华屋处,零落归山丘,齐阁老,同在官场,咱们都要有这样的准备。”
齐玉微看着她纤瘦的背影就这么出去了,明明他还有许多话,但怎么都说不出口,被揭穿的面具像是马鞭,狠狠抽在了脸上。
他面色颓靡,重重的叹了口气。
赵长宁进了巷子,还未进屋,就被云生给叫住了,身后还跟了个安义,满头大汗,一脸急躁。
“不好了,姑姑,高展死在狱中了,高阁老亲自去了勤政殿,皇上叫您也快回去。”
李云秋看着赵长宁来了又走,很不开心地进了院子,嘴巴撅老高。
许婆婆连忙安慰,“姑娘会回来的,哥哥也会回来的,云秋别着急,日子长着呢……”
赵长宁匆匆又转回宫。
安义路上一直说个不停,“……高阁老一身素衣,负荆请罪,带着两个儿子,一起跪在了皇上面前,姑姑,我看这事儿有转机,高阁老毕竟是先帝托付,两朝老臣,入太庙的首辅,皇上再怎么样也不会太过分。”
他面上有些担忧,“那咱们……”—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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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5章
“带着两个儿子一起?”赵长宁不由抿唇,看来高阁老这是壮士断腕,高展的死恐怕不简单。
不过死一个高展,却能让高家绝处逢生,很值得了。
到了今天,很难再去猜想高赟对这个过继给别人的儿子的感情,面对家族,或许最后一点愧疚都磨灭了。
她也明白安义的担忧,皇上是万万不能在这场事件中露出形迹,那些老狐狸,必定会猜想是她在其中搅混水。
赵长宁叹了口气,终究是要担上一些罪名。
“别担心,高阁老这辈子别想入太庙,我们也不会有事。”
因为圈地的事儿,是皇帝暗中操办,那些人就算怀疑她,也拿不出证据。
几人匆匆赶往勤政殿,竟然正巧碰到已经出了殿门的高赟父子们,这么一照面,他们的目光都锁定在赵长宁身上,目光不善。
赵长宁如往常一样,低眉敛手站在一边,恭敬的等高首辅离去。
高赟颤颤巍巍地被两个儿子扶着,看到赵长宁后,略略顿了顿脚,两个儿子也随之站定。
他目光平和,哑着声道:“女书令,我真是小看了你,好手段。”
赵长宁眯了眯眼,“首辅此言,长宁不懂。”
她不太明白这些人的思路,若证据都是假的,他们大可告上皇帝面前,但桩桩件件俱是真的,人命不知埋葬多少,他们却还要说什么别人好手段。
若要人不知,除非己莫为,一时间还以为,他们是受害者。
看来悔过之心是完全没有,只有没将这些事压下去的痛恨。
高首辅拦住要开口的两个儿子,摇了摇头,嘴唇煞白着道:“世事短如春梦,人情薄似秋云,女书令,我之今日,便是你之明日,望你好自为之。”
蝉鸣在烈阳下狂躁地叫喊,但在蝉鸣中,还是传来丝丝缕缕的戏腔,婉转哀怨。
赵长宁目送他们离开,面色平静无波,很快便收回目光,径直进了勤政殿。
皇帝面色也不太好看,但也不算太差,正靠坐在椅子上,极少见的颓靡姿态,偏他姿仪上佳,容貌清隽,因着今日要与后妃同乐,并未穿龙袍,而是一身玄色宽袖红色滚边的锦袍,这般瞧着真像个翩翩贵公子。
大约也是被高赟这突如其来的一招给惊着了,赵长宁垂下眼睫,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