皇帝听的很仔细,不时点头,他笑望着赵长宁冷静理智的模样,一时出神,当年父皇只让她做个小小的宫女,当真屈才了。
难怪后来父皇力排众议,指明要她来批折子,可见非是一般地信任。
他端起白瓷茶碗,啜饮一口,目光湛湛,戴着玉扳指的大拇指不自觉地在碗沿上来回摩挲,神情似笑非笑,整个人很放松。
赵长宁见他没了动静,连忙垂首,“皇上,长宁话多了。”
“不,你说的很好。”皇帝放下瓷碗,朝她走去,声调轻松道:“鉴于你方才不留私,勉强算信任,那朕也姑且信你了,朕已有了一个人选,此人好财好色,拉拢应该不难。”
赵长宁猛地抬头,一下子撞进了皇帝那双雾沉沉的眸子里,四目相对,她便很快扭头。
不知皇帝到底筹谋了多久,但至少能看出,比她要早得多,这是在向她表明态度?
赵长宁并未被皇帝所谓的信任冲昏头脑,虽然不意外,但她心里还是发寒,看着皇帝略带笑意和温和的眼睛,只觉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。
在他尚未登基前,高赟等人虽说是为先太子筹谋,但与还是十四皇子的皇帝关系也算不错,可到底是什么时候,皇帝就彻底下定决心了呢?
再细论,高赟可是教过皇帝读书的。
不过,结果总归和她一样,为权为名为利而已。
有那么一瞬间,赵长宁觉得,两人何其相像,警惕、收敛,冷漠,却又时时试探,为此好话坏话什么话都能说,只要达到目的。
赵长宁当然不知道皇帝何时下定决心,只站的更端正了,态度也越发的恭谨。
“皇上既有人选,也免得我费劲去找了。”她沉声道:“皇上,那我这就准备起来?”
皇帝点头,“高赟的证据,你是从哪儿来的?”
赵长宁浑身一僵,眨了眨眼,笑道:“皇上,您的女书令,也不是一点用都没有的啊,您可别跟那些老大人一样,小瞧我。”
皇帝看她难得露出娇俏样儿,笑着摇头,但好歹也没再继续追究。
出了勤政殿,赵长宁不自禁的将身上的鹤氅紧了紧。
一边的安义看见,“姑姑,是不是冷了?这都是旧年的氅衣,不暖和了,你这身份可不是从前了,我跟小顺说一声,给你新做一件吧?”
赵长宁低头看着干净的氅衣,想起皇帝问的那句话,不由微微点头。
“做吧,多做几件,新年是该穿新衣裳,迎接新气象。”
俗话都说了,人靠衣裳马靠鞍,她从前不在意,现在就得在意了。
她踩着雪地踉跄走去,心里的寒意,随着行走渐渐驱散,温暖从□□发散,一直穿到早就濡湿的后背。
等浑身暖和了,方才的惧意早就消失,取而代之的,是即将唾手可得的权力而带来的振奋感。
哪怕只是到了这一步,区区没有实职的五品,她已然能感受到权力带给她的变化,在悄悄滋养着她的每一处,让她沉溺其中,无法自拔。
一直到初六,云生才不知从哪儿回来了,年味儿还未散,他倒是像没过年似的瘦了。
他有些颓废,见到姑姑,情绪也不像之前那么高昂。
赵长宁觉得好笑,“怎么?打听出什么了吗?”
云生叹了口气,“那些下人跟锯嘴葫芦似的,怎么都不愿意开口,一说到主子家里的事儿,不是这有事就是那有事的,银子还搭进去不少。”
“哦?”赵长宁也有些讶异,“他家中的下人,竟然这般有素?一点都没透露?”
云生仰着头仔细想了半晌,“除去后宅那些说不清道不明、乱七八糟的杂事,倒是有一件,姑姑还记得高家的小公子吗?”
赵长宁想起那个漂亮的小公子,红衣猎猎,不由点头,“他怎么了?”
云生见姑姑有兴趣,连忙清了清嗓子,“那小公子其实不是首辅家两个儿子生的。”
“啊?”赵长宁拧眉,“这不太可能吧?”大户人家的血脉也不能这么胡诌啊,可能是外室子呢。
云生知道姑姑想岔了,赶紧解释。
“也不能这么说,是高首辅老家江西新喻县有个亲兄弟,一生无子,高首辅便过继了自己的一个儿子过去,后来那儿子就在老家娶妻纳妾,一大把年纪才有了这个小公子,可惜小公子的娘命薄,早早去世,小公子的爹又再娶再生子了,可能高首辅心疼过继的儿子吧,又心疼亲孙子,怕被后娘磋磨,就给接到了玉京来,这都好多年前的事儿了。”
赵长宁想想高首辅的年纪,确实是很多年前的事儿了,至少她不知道小公子的来历,还以为是高家哪房的儿孙。
“看来高家的事儿,也挺乱的。”她想了想,“给明秋她们去封信吧,看看高首辅那个过继的儿子,有没有什么事儿可以做文章。”
云生转转眼珠子,“姑姑,让我去江西吧,我想去查查,寄信多不安全啊。”
赵长宁见他期待的眼神,倒也没有拒绝,“行,不过明秋那儿你也得打个招呼,人多好办事,只有一样,不许泄露任何消息,有人问你,你就说奉命去审查制瓷一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