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抬头看向父亲。“谢谢你留着它。”
老人点点头,转身离去。背影蹒跚,却比来时挺直了些。
金池关上门,回到房间,将那几张纸夹进新买的素描本里。他翻开第一页,写下一行字:“回声室日记?第一篇:今天,我父亲学会了呼吸。”
窗外,梧桐树沙沙作响,阳光透过枝叶洒落一地斑驳。一只麻雀跳上窗台,歪头看他一眼,扑棱飞走。
一周后,“回声室”迎来第八位访客??一位退役的国家体操运动员,因脊髓损伤瘫痪十年。她坐着电动轮椅前来,进门时紧张得手心出汗。金池教她用手臂划动空气,配合音乐做简单的律动。她说:“我已经十年没觉得自己是个‘舞者’了。”金池回答:“只要你还想动,你就一直是。”
又过了两周,那位曾在济州岛演出后鞠躬致谢的十五岁男孩再次来访。这一次,他不再蜷缩角落,而是主动走到中央,尝试一段即兴动作。他仍有些僵硬,但眼神明亮。结束后,他对金池说:“我现在每天回家前,都会对着浴室镜子跳三十秒。”
金池拍了拍他的肩:“那就跳一分钟。”
春天悄然降临。汉江两岸樱花盛开,“自由舞者计划”正式注册为非营利机构,获得政府专项资助,但坚持自主运营。教材《镜中之我》导读本发行首月突破十万册,多所学校组织学生排演片段,其中一所女子高中改编为全女班现代舞剧,在全国艺术节获奖。
而“回声室”依旧低调运行,每周仅开放一次,名单从未公开。有人猜测里面藏着明星、政要、隐退艺术家,但实际上,大多数访客都是普通人??被生活压弯腰的母亲、失业后抑郁的年轻人、失去伴侣的老人、被网暴退圈的偶像……
某次周二夜晚,尹云晖罕见地出现在门口。
“你怎么来了?”金池惊讶。
“我也需要一个地方。”尹云晖苦笑,“最近失眠严重,脑子里全是会议、数据、争议。我突然发现,我一直在帮别人发声,却忘了自己也需要被听见。”
金池让他进去,关上门。
那一晚,尹云晖没有跳舞。他坐在软垫上,背靠镜子,讲起童年被父亲殴打的经历,讲他如何通过舞蹈逃离家庭暴力,讲他曾因性取向遭教会驱逐,讲他在金池最绝望时陪他在医院守夜三百多个夜晚。
“我不是超人。”他说,“我只是怕一旦停下来,就会崩塌。”
金池听完,轻轻抱住他。
“那你今晚的任务,”他松开手,微笑道,“就是什么都不做。不思考,不计划,不拯救任何人。就坐在这里,当一小时的‘无用之人’。”
尹云晖闭上眼,渐渐放松下来。
金池则站起身,赤脚走入光中。他开始跳舞,一支从未展示过的独舞??缓慢、沉重、带着疼痛的美感。这是他为自己编的舞,名叫《锈》,灵感来自义肢关节的日久磨损。每一个动作都像在对抗体内无形的枷锁,又像在拥抱那个始终不肯放弃的自己。
尹云晖睁眼看着,泪水无声滑落。
舞毕,金池喘息着坐下。两人并肩而坐,谁也没说话。窗外月色如水,映照大地安宁。
许久,尹云晖轻声问:“你说,我们做的这些事,真的能改变什么吗?”
金池望向镜子,那里映出两个疲惫却依然挺立的身影。
“也许不能立刻改变世界。”他说,“但至少,我们让一些人相信??即使伤痕累累,也能拥有美的权利;即使无人喝彩,也值得为自己起舞。”
风从窗缝吹入,掀动墙边一本打开的笔记本。纸上写着一行新记下的名字:金昌洙(来访日期:4月3日)。备注栏添了一行小字:“首次尝试呼吸舞,持续七分钟。流泪三次。离开时说了谢谢。”
金池合上本子,轻声道:“明天又是新的一天。”
雨早已停歇,天空澄澈如洗。而在某个看不见的角落,新的回声正在酝酿,等待被倾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