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从凉榻上跳起来,站在窗前拿扇子呼呼乱扇,强行把将落未落的眼泪扇回去。
“呦,瞧咱们三姑娘,不让吃还哭上了。”孙姨娘笑起来,笑着笑着,眼中竟现出泪光。
“当初的又瘦又小的奶娃娃,都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,如果慧姐姐看到……”
她猛地咬住话头。
小满握扇子的手一顿。
惠姨娘,她的生母。
锦绣曾私下与她提过娘亲,避着人,小声的,偷偷的,犹如做贼一般。
也只有姓氏而已,锦绣比她还小一岁,许多事并不清楚。
这是第一次有人当众提起娘亲。
可为什么,孙姨娘看向母亲的眼神那么的忐忑不安?
蒋夫人嘴唇绷得很紧,在她脸上已经看不到笑意了。
孙姨娘窘迫地揉着手帕子,咧着嘴要哭不哭要笑不笑,支支吾吾几句,连由头都忘了找,拉着张安懿低头退下。
屋里很安静,只有雨打万物的沙沙声。
似乎都在等对方说话。
谁也没有开口。
一声似有似无的叹息过后,蒋夫人起身走向内室。
“母亲!”
小满乌亮的眼珠忽闪忽闪的,略带狡黠地说:“天赐良机,我们正好拿置办嫁妆的由头,让他们把吃了的庄子银子全吐出来。”
蒋夫人怔楞一下,“你刚才在想这事?”
小满笑嘻嘻道:“母亲不会以为,孙姨娘三言两句就能动摇我的心智吧?”
“你这孩子!”蒋夫人浅笑着擦擦眼角,随后脸色一肃,“安心备嫁,少想那些杂七杂八的事。”
接着扬声叫方妈妈进来,“盯着三姑娘绣嫁妆。”
小满顿时皱成苦瓜脸。
回院子的路上,小满悄悄问方妈妈,“母亲为什么不肯查,就放任他们趴在身上吸血?”
“哪有媳妇查婆母和丈夫的道理?没法查。”
“那……如果不再是婆母和丈夫了呢?”
“这话可不能乱说。”
小满低声道:“现在没别人,妈妈你说实话,这几天母亲在汤山的日子,比在张家如何?”
“极好的,我许久没见她那么轻松开心了。”
“既如此,还犹豫什么?”
方妈妈深深看了她一眼,没说话。
小满怔楞了下,眼眶忽而红了。
晚色更低地压下来,夜雨时落时无,迷迷蒙蒙的湿气中,小满敲开了孙姨娘的房门。
“我知道你一定会来。”孙姨娘稳稳坐在八仙桌旁,优雅伸手,示意她坐。
小满笑道:“姨娘知道的可真不少。”
孙姨娘叹道:“实论起来,我在张家的年头,是后院这些女人中最长的。”
年头长,经的就多,那些被遗忘的人和事,也只有“经年的老人”才记得。
小满眼神蓦地变得幽深,“姨娘常年陪老太太礼佛,隔得远,也不见得什么都清楚。”
“这就是你小孩子不懂的地方了,老太太虽不在府里,她的心耳神意却一刻不曾离开这里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