气氛嘈杂,不少人纷纷为食肆说话。
有人认出他是李记食肆的掌柜,揶揄道:“李掌柜今日一改往日和气,还到对家的店里坐着,很难叫人不怀疑你的意图。得亏这江娘子脾气好,要不然,早找人一笤帚给你扫出去了,还吃什么吃。”
李掌柜被说得脸烧,不敢再吭声,扭过了头去。
恰这时,腊味煲仔饭摆在了他面前,饶是食肆内里各种吃食的香味纷杂,这股浓浓的腊味伴随着悠扬的酒香亦是十分突出。
而他面前笑意盈盈的江掌柜,手持一柄剪子,咔嚓咔嚓几声,就将长而饱满的腊肠剪成了寸段。
从另一只小碟中取来姜丝、葱花倒入砂锅中,淋入半碗酱色的油汁,只听呲啦呲啦一阵响,随着人走时的小风带过,别样的鲜香味如游龙乱走,勾得周围的食客口水横生。
“这也太香了吧。”
“就是那上面铺的肉肠的香味,天爷啊,我就说这回的招牌会比葱烧大排更胜一筹。”
“不行,我不吃快食了,我要吃煲仔饭。”
有几个客人当即就从快食区的队伍里出来,招呼薛虎来点了腊味煲仔饭吃。
李掌柜心中,竟莫名有了些小小得意。一个个叫得再大声,第一个吃到煲仔饭的人还不是他么,就得馋一馋那些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。
转念一想,不对啊,他不是来刺探军情顺带砸场子的么。
李掌柜猛甩了下头,看向砂锅中,那热气正蒸腾的煲仔饭。
铺散开来的姜丝细如发丝,小葱翠绿得正好,零星点碎,轻巧而娇俏。在二者遮掩下犹抱琵琶露出的腊肠剪成了燕尾状,色泽红润,飘散着挠人脏腑的浓浓腊香。
那腊肉也是,一看就是上好的。侧边上肥肉的部分瞧着是熏到了起酥的,三层肥两层瘦,瘦肉的部分带着自身规则的纹理,肥肉则晶莹剔透。
用汤匙扒开顶上的腊肠和腊肉,戳下去,靠近砂锅底部的那块是焦脆的。把锅巴翻上来,与粒粒分明的米饭拌在一处,被酱汁和油脂浸透的米粒儿水灵灵的,光看着就觉得好吃得要命。
李掌柜难以自制地滚动了喉头。
旋即反应过来,狠抽了自己的左脸一巴掌。那处对着墙,抽红了旁人也看不清。他就在在这炽烈的疼痛中,碎碎念叨着:“醒醒,别忘了你是来干什么的。”
但很快有另一个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叫嚣:“行乐需及时,再十万火急的事情,也不及一口没事要紧。”
另一头,又是啪地一个耳光:“你给我清醒清醒,别吃了,掀了
它你就赢了,你的目的就达到了。”
天人交战的了好半晌,李掌柜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,缓缓举起舀了煲仔饭的那只手,把腊肠、腊肉和锅巴米饭一口吞。
这时谁输谁赢,便高下立见了。
他差点儿吃得老泪纵横:“怎么会有如此美味的米饭,老朽当真,从未吃过。”
李掌柜只一口,就知道自己输得一塌糊涂。不,也不是输了,是根本没有一战之力。
腊肠咸香鲜润,那面上的肠衣艮啾啾的,里头有丰沛的油脂,轻轻一压,只听啵的一声,那油脂就落了满嘴。
旋即酥脆的锅巴在口中绽开,紧接着是酱汁醇厚的鲜甜。被油脂浸染的米粒儿,瞧着还是那粒粒分明的模样,吃起来却糯口喷香。
那腊肉也是,肥肉甘甜、瘦肉筋而不柴,咸香中透着淡淡果味和烟火的焦醇。
等把一整锅的煲仔饭都吃完,李掌柜才晓得个中滋味那叫一个回味无穷。看着身前身后的食客,纷纷举着勺子对着煲仔饭大快朵颐,他竟燃起了再吃一份的冲动。
不过很快,另外的招牌菜又上了。
还是江知味亲自来的,这算是他的特殊待遇么,毕竟旁的桌上,都是那生得虎背熊腰的小厮上菜,就他一人,入了江掌柜的眼。
此时的李掌柜,已经全然忘却这趟前来的根本目的。
他冲江知味挤出一个笑,以示自己方才意欲砸场子的冒昧,也收到了江知味递来的、露出八颗雪白牙齿的笑意。
放下来闹事的想法后,李掌柜的心里,此时此刻坦然极了。
这回送上来的菜,听江知味介绍,名曰“辣爊鸭货”,是她开食肆前摆摊那会儿就主打的招牌,店里不少老客,来来回回,都是冲着她家独有的爊味来的。
盘中有三个鸭头整齐放着,另有一根鸭腿、鸭翅,一小团蜷曲的鸭肠子和两块娇小的鸭心和鸭肝。三五张洗净的荷叶片叠放在陶盘一角,吃鸭货时,用这荷叶垫垫,就不会脏了手。
李掌柜来前找人打探过,的确记得这位知味食肆的江掌柜,早前是在横桥子夜市上摆摊为生。起初他还挺不齿的,觉得什么阿猫阿狗,赚了点小钱,都能像他一样开食店讨营生了。
现在看来,真是打脸,要没那个惊为天人的本事,如何在这短短几个月内,就挣到了足以经营食肆的资本。
李掌柜的钦佩之情溢于言表,尤其当他把盘中的鸭头吃干抹净后,那愈来愈炽烈的心绪如火焰般熊熊腾起,带着心口那股子冲劲,他把银钱结了,一步步往后厨走去。